頻繁中的平凡

黒子のバスケ──青黃 2014.10.10

前兩篇： 粉色貝殼 / 粉色魚鱗 / 然後這篇珍珠兒結束♬
實際上星期三那天就打完了，但中間怎麼修沒有好，沉澱了一會希望大家會喜歡 ☺
跟其他篇比起來，這個系列非常清純夢幻啊，好多狗血的我流設定 ଘ(੭ˊᵕˋ)੭* ੈ✩‧₊˚ 抱歉最近可能會繼續走純愛風格請多多指教!!!
如果有全篇的回饋也相當感謝，讓我們明年夏天一起再去海邊玩吧，唉喲最近好冷噢☁

-

 

海鳥嘎嘎啞叫，陽光從厚重的窗簾縫隙鑽了進來，一條光線從空氣飄浮的粉塵延伸撒在黃瀨的鼻子上，覺得癢。

翻了個身，仰躺在軟乎乎的東西上，尾巴啪啪拍打發出水聲。

『咦？好舒服、好溫暖，我在哪裡啊？』

眼睛沒有睜開，黃瀨滾了一圈，滾到一半下身卻卡住某個東西，拐著尾巴有些疼。

『唔......過不去，為什麼？為什麼轉不過去？』

扭腰，試圖讓尾巴用點力，剛才躺著的那處已經被太陽曬得燙，黃瀨想要逃到陰影裡頭，用點力，再用點力。

「我說過我不會回去的。」

很熟悉的聲音，是誰？不是姊姊、也不是爸爸，但這個聲音很熟悉，也很令人安心。

「青峰少爺，夫人相當擔心您，您整段假期都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......夫人她很希望您可以回大宅一趟。」

啊對，是小青峰，這個夏天認識到的新朋友，沒有尾巴，有兩條腿，是個人類......到底是什麼卡住自己的尾巴，討厭，再用力些。

「我說過了，我不想再見到那個......。」

哐噹好大一聲，伴隨著碰撞驚呼。青峰與個頭矮小的女人轉頭，聲音來自門微開的臥房那處。

「總之少爺，我是奉夫人交代來請您回去的。就算少爺沒有心，至少學期間也得回到學校，這就告辭了。」

急著把人送出去，開門外的太陽燦爛依舊，但那仗著人勢嚼舌根的諷刺聽起來還是這麼不入耳。

「少爺，可別在外頭玩得兇，把女孩子帶回別宅啊。」

「再會，不送。」

甩過木門，面對家裡人突然來訪，這股氣說什麼也得壓下去。青峰抬頭還來不及嘆氣，意識到剛才那是什麼聲音，他兩步並作一步跑到房門口。

在翻倒的透明水缸不斷流出的大片水灘裡，上好的木質地板一塌糊塗。一只大條的魚兒甩著尾巴試圖在僅剩的水裡多獲取一些水分。

但世上可沒有像這樣調皮的魚，彎著腰盡量蓋住地板想裝作沒事。

「小青峰，對不起。」眨巴眼睛漾著無辜，他真的不是故意的，他忘記自己的尾巴是垂在缸子裡的，「嘿嘿，不小心翻倒了。」

一口氣總算嘆出來，但帶著濃厚的笑意。「真的是......把你身體擦乾根本是白搭。」青峰抓著頭，佯裝板起臉，蹲下與黃瀨對視。「你自己說，把別人的屋子弄成這樣，連水都沒有了，該怎麼處置。」

「我......我......我再帶小青峰去海裡玩嘛......。」

黃瀨慌亂不知所措，在別人的地盤上不能發揮水裡的用處，只好拉著青峰也被濡濕的褲腳，歪著頭說。

「小青峰拜託，不要生氣，好嗎？」

淺色的眼睛、白滑的皮膚、無自覺噘起的嘴巴與掃動映著水滴而閃亮亮的鱗片。

就是這精緻折射視線的碧色鱗片，在黑夜中隱約透出令人血氣上湧的粉。

人家說人魚是種迷惑人心的物種，一點沒錯，就算是裡面最笨最天真的一只也是......糟糕。

――很有魅力。

青峰吞了口口水，他拉過門邊的推車，「好了，別鬧了，你沒有水不行的吧。」拍拍黃瀨的屁股，催促他趕緊動作。

踏上昨天簡單鋪上的木板小徑，一路下坡阻止黃瀨想迎風放開手的瘋狂舉動，但最後青峰也跟著一起朝著大海歡叫，直接一股腦連人帶車衝進水裡。

嘩啦激起大片水花，黃瀨一溜埋進波浪就不見蹤影，沒過會從遠方鑽出頭來大叫自己的名字，瞬間又回到岸邊。

看著人歡快地游來游去，青峰笑著把貼在身上的褲子衣服全剝了下來，只剩下一條四角褲。

不在乎戒律、不在乎規矩，在大海的面前，自己不過是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；在黃瀨面前，自己心思太過複雜而失去了乾淨的純度。

什麼都不用想、什麼也不用去猜，大自然與黃瀨擁著的單純，是青峰最珍惜也最怕灰飛煙滅的當下。

「小青峰快過來。」

把襯衫往沙灘一拋，將所有不愉快的拋在岸上就好了。

-

「喂，黃瀨。」扯住自己不斷滑落的四角底褲，青峰真是摸不著頭緒，「為什麼我總覺得有東西在拉我的褲子。」

「嗯？啊啊是小魚魚們。」黃瀨指給青峰仔細看藏在水波裡的細小生物，是成群圍在青峰褲子旁的小魚，「牠們一定以為小青峰也是人魚啦，想要幫忙把勾住的衣服拉掉。」

不禁有些尷尬，青峰趕緊爬上石頭，以免真被小魚把他僅剩的褲子給脫掉。他與黃瀨今天也是玩到太陽快沉了，累趴在岸邊的石面上看夕陽。

漸漸偏涼的風讓青峰拿來毯子蓋住兩人肩膀，一同窩在狹窄的空間，黃瀨似乎特別喜歡棉質那種柔軟的感覺。

已經不再害怕與人類碰觸，黃瀨在青峰身上找到支撐，習慣地將自己的尾巴依偎在青峰的大腿旁。

他們倆安靜看落在西方海平線一半的太陽，映在水裡補足了整個圓，籠罩著橘紅色的溫度。

黃瀨的手抓住胸前一直帶著的貝殼項鍊，一顆顆擺弄。不知道為什麼黃瀨特別在意這個禮物，但戴在人魚身上確實適合好看。

往下，青峰忍不住盯著那在太陽完全褪去之後，在黑得嚇人的視線中僅就海洋映射的微亮而發光的尾鱗。

他似乎看出個端倪來了。平時正常的時候是碧藍色的，像是海中的保護色隱沒在模糊的水波當中；不過偶爾，開心的時候會褪成淺色，與晴朗的藍天融為一起；沉默的時候則是越來越深，看起來光滑得跟大陸棚底的凹凸石面一般深層。

黃瀨的情緒完全顯露在外貌之上，讓人輕易攫取他的心思。但就算沒有鱗片，黃瀨似乎也從未想要隱瞞，一笑一鬧，直接吐出沒有負擔。

垂下眼皮，青峰發現，現下黃瀨的是閃著金的顏色，他突然有些好奇。

挪動屁股，貼得離黃瀨更緊一些。黃瀨沒有閃躲，似乎已經忘記一開始守著不能與人類有任何接觸的禁忌。

貼上的地方，映入眼簾是更亮的顏色，簡直整條尾巴都在發光，在黑暗中相當明顯。

注意到青峰的眼神，黃瀨才疑惑地甩動尾巴。「咦？怎麼突然亮起來了。」

「難道連你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色嗎？」頓頓，青峰忍不住手心摸上那條如夢似幻似的鱗片，亮得像撒著金粉。而尾巴反應青峰的碰觸，顏色又亮了一層。「溫溫的。」

「小青峰別摸，會癢。」扭在青峰旁邊，黃瀨笑呵呵的，青峰也玩得起勁，看顏色真的一驚一跳的千變萬化。「哇啊，星星。」

順著黃瀨的話抬頭，恰好天色一暗，月亮被某片雲遮起來，青峰彷彿聽見了琴鍵從低至高掃過的音階，頓時有什麼從無際的盡頭迅速地延伸過來，擴散至觸目所及的整片天空，一大一小、一閃一閃、或亮或暗，點綴在數不清的黑布上頭，最後在最高的那個音符，不斷彈動。

是滿天的星光。

青峰忍不住伸手想去抓，身旁的黃瀨同樣這麼做著，但才嘟囔著說「我從來沒抓著，不知道小青峰抓不抓得到。」

然而，黃瀨確實抓到了。模糊的光撒了下來，撒在沙灘上朦朧、撒在自己的手背上晶瑩、沿著黃瀨的手指順到手臂，再從上身滑至腰部，與原本就亮著的尾鱗混在一塊。

黃瀨似乎整個人與天地融在一起，映照的金髮一條條像是萃取星子的光芒做的，青峰不可置信眨著眼睛，才發現黃瀨的臉靠得自己很近。

「我知道了，應該是今天月亮被吃掉了，所以尾巴才變顏色的。」毫無懷疑地斷定，連黃瀨自己也好是興奮地摸著尾巴。「小青峰真的好厲害，剛好都遇上很多沒看過的事情。」他一根一根指頭數著，「像是漂亮的貝殼啊、捲進小鰺鰺群裡頭、軟軟的床、熱熱的火、還有那個叫什麼的，書？......現在還看到好多好多星星。」

伸展著手做出誇張的手勢，然後黃瀨笑著説出一句話，聽不出是哪種語言，青峰的眼神透出疑惑。

「這個是古語，是幸運的意思。」

黃瀨的雙手撐在青峰的腿上頭，仔細地說。

「因為小青峰是我的幸運星。」

遲疑了一下，黃瀨紅著臉，撇過青峰的視線金髮靠上青峰的頸窩。

突然間，青峰不太確定，黃瀨是不是跟自己一樣，發著光不是因為整天的星光，而是因為......。

他順勢攬過黃瀨的身子，手輕輕撫在腰上頭，蹭著那塊特別滑嫩的地方。

「嗯哼？小青峰......。」

鱗片與皮膚的交界，圍著腹部一圈，是人魚最敏感的地方。黃瀨瞇著眼睛，嘴巴微開，睫毛扇動，迷茫地覺得湧上些什麼但說不出來。

青峰被接下來的景象給愣住了，剛才亮得金的鱗片全變成純純的粉紅色，熒光照在視線所及漸層著有種溫暖的熱流滑過。

一股似夢非夢的感覺，比那天晚上看過的粉更讓人昏眩，這次黃瀨似乎是有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轉變，臉頰全是通紅手抵住青峰的手臂別讓他再摸自己腰部一次。

「對不起，我不知道怎麼會......。」抓緊青峰的手，黃瀨掙扎著，來自身體最原始的表現，他慌亂地不知如何是好。

畢竟，姊姊們說，只有在某種時候，尾巴才會閃耀著這樣羞赧的顏色......。

黃瀨放開他抓著青峰的手，低頭，他終於知道這一切的異常來自何處。

跟小青峰在一起會特別快樂，就算是待在旁邊什麼也不做也相當新奇；待在洞穴裡總盼著太陽趕緊升起，串著貝殼一絲一線專注地動作，看到小青峰把珠子纏在手臂上覺得無比喜悅；甘心冒著危險也要跳上那片人類所處的沙灘，甚至是要求看看人類的住所，小青峰保護自己給他準備海水、給他翻書、給他躺在棉質的床鋪上。

他全身發熱，熱得不能再離青峰近一些。

小青峰是他的好朋友、是他的幸運星、是信守承諾的人類。

──同時，也是唯一讓自己揣著這種感覺的對象。

他有聽到，聽到那個雌性人類要小青峰回他真正的家，雖然他不懂為什麼人類總離海邊這麼遠，可是跟自己一樣，小青峰總有一天要回家。

所以他不能......。

青峰的手覆上他的臉頰，止住複雜的心思，但胸口那塊燙得有什麼在跳。青峰要他看著他的眼睛，是比大海還要深的藍色。

然後越來越近、越來越近。

毯子從兩人肩上滑落，風吹上兩人裸露的肌膚。

『不可以。』

猛地一個大浪捲上石頭，朝下嘩的澆濕兩人。

維持原本的動作僵硬無比，青峰快碰上黃瀨的嘴唇，就被海水打了一身，剛想罵說這是不是黃瀨的伎倆，聽到黃瀨緊張驚呼，大喊。

「糟糕，小青峰，被發現了。」

黃瀨的尾巴唰的呈現底色的藍，他急得拍著青峰的手。

「被姊姊看到了。」

-

站在石面的邊緣，回想先前不可一世的自己就想要賞他一巴掌，海洋遠沒有自己想得這麼簡單，小時候只不過是沒有見識過而已。

水流瞬息萬變，幾分鐘前還平穩的海面，現正旋轉為可吞噬一切的漩渦。惹惱這片海域的操縱者會發生什麼事，青峰算是完全領會到了。

漩渦的規模不大，但把自己容進去綽綽有餘。直到先前黃瀨急忙離開的那時，支吾解釋，才知道自己對人魚做了多麼嚴重的事情。

稀有的粉色貝殼串，是定情的象徵；對人魚腰部的撫弄，是示愛的表現；想要親吻一只人魚，就代表一生一世的標記。

與親人以外的人交換唾液，就會融入血液裡頭，混雜著、交織著，固著在人魚的內心再也無法恣意脫離。

他絕對沒有想到，他會迷上一只聒噪的人魚，看著他燦爛的顏色目不轉睛，然後想把身旁所有他好奇的事物全送給他。

而相互的，最要不得的是，黃瀨也同時喜歡他。就算是最單純沒有雜念的喜歡，一旦被固執的人魚意識了、認定了，都可能毀壞彼此。

所以黃瀨只是送出一條五顏六色的手製串鍊笑著什麼也沒說，一個人游出來看似玩得瘋狂，全然沒有受傷，實際上整片海域從藻類到魚兒，都在保護這個極其珍貴的人物。

被魚群們迎面襲來或是拉扯他的衣物，除了玩樂，更多的是提醒與警戒。黃瀨全身散佈的喜悅情緒顯而易見，光粉化在水裡滋養了其他生物，也讓牠們知道。

――牠們這片海域領導者的小兒子正在戀愛中。

看著眼前的波濤洶湧，青峰展開雙手感受自然的威力，揚起前所未有的興奮與無力感。

強風吹得他在石面上站不住，鬢邊的頭髮拍打著無法聽見除了風以外的其他聲音。

面對海洋，人類非常渺小。但正如渺小，所以自以為是圈住一些具象的東西私自擁有。

但他不可能擁有這片海洋。

想要見他，想要再見一次那個在水中最無瑕的笑容。

「少爺――你站在那種地方做什麼啊？風浪這麼大很危險的。」

三部黑頭轎車停在最上頭的岸邊，風吹得玻璃發出細微的晃動聲響，就算用手擋住眼睛也無法看清海邊的人影在做什麼。

雖然無法辨認，但不會有其他。這是一片歸屬於青峰家族私人沙灘，除了被允許在外圍照料的人員，就只有青峰一人。

他是一隻被禁錮的鳥，看似擁有一對翅膀，但從來沒辦法飛翔。

所以他寧可被黃瀨笑著把自己拉入那片湛藍的大海。

想要見他，見那條只有一條尾巴，卻如此創造自由的人魚。

「少爺――趕快回來啊――上車我們這就......少爺！」

翻湧的海水浸入口鼻，衝擊令自己吃了一大口水。冰冷的海水包裹身體，海水翻騰著手腳無法憑意識去移動。

「快、快、少爺落海了，全部趕緊過去。」

啊啊......好安靜，明明海面上是這麼奔騰的滂沱，海面下卻只有滿面的深色泡沫沒有前方。

海流將自己沖離岸邊，身旁透出的惡意不斷拍掃敲打自己的臉、脖子、身體、腳，鹽水刺在刮開的每一條傷口，衣物濕潤緊貼著掐在胸腔無法呼吸。

他掙扎划動手腳，但感覺有什麼捉住自己的腳踝往下拉。青峰在快速流動的水中翻滾幾圈，就著水波的振動覺得自己離漩渦越來靠近。

『黃瀨、黃瀨。』

青峰叫不出聲，他又不小心吞進一口水，灼熱著氣管直到肺部，全部都是火辣辣地疼。

那天離開後他再也沒能見到他，甚至是夏日暑氣的最後一天，他依舊沒能見到。

『黃瀨、你在嗎？我在這裡。』

感受海洋萬物侵襲自己的身軀，青峰無法阻止逆時衝上鼻管的噁心感，明知道自尋死路還是禁不住張口想吸到一口氧氣。

鹹苦的海水大批竄入口腔，只要是流過的地方都像是被啃咬而發燙地擰住孔道，侵蝕體內僅剩的空氣，吸取細胞中的水份使之萎縮凋敝，他想呼吸，但找不到氣息。

眼睛迷茫無法看見，力氣被榨乾毫無生息。既有記憶中海洋的清澈與鮮艷、湛藍與美好、溫暖與喜悅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翻騰的大海十分單調，只有一種深層的顏色。

意識漸漸失去，青峰的心肺已無法繼續擠壓。

他只不過是想要再看看他。

『黃瀨......。』

尖銳的石塊劃破他的手臂，混著血與斷裂的貝殼串，強勁的漩流將每一顆沖到眼前各種顏色。

金色、粉紅色、藍色、綠色......。

微微一笑，這是他在第一天，親手拾起交給黃瀨的。

那時黃瀨似乎很喜歡......。

 

「小青峰！」

世界沉寂至黑色，燦爛的金黃沒能被看見。

「小青峰，你醒醒。我帶你上去......全部都給我住手！」

聲音相當低沉，響遍整片海中，黃瀨將青峰抱在懷裡，他沒有動靜。人魚尾巴呈現深色的血紅，瞬間亮得照出方圓幾百公尺的霧茫，紅色撒在藻類、石頭、水痕、碎屑、粉塵與黃瀨憤怒的眼睛。

水霎時停下來，慢速靜止在一分一毫。細微到捲進流中的小魚、雜石的尖角碎片、揚起的泥沙顆粒，映在黃瀨透紅的琥珀色眼底看得清楚細緻，他探手捉住青峰的肩膀，青峰的眼睛緊閉。

他知道他需要空氣，他在水裡沒辦法生存。

黃瀨大幅度揚起手，力量極大的波浪立刻由下而上湧過來，順過黃瀨擺動的尾巴，急速衝出漩渦，推上最近的岸邊。

將青峰放倒在沙上，頭後仰上提，拍拍他的臉但青峰絲毫沒有回應。黃瀨暴怒吼著，尾巴一把拍在水邊激起直至遠方的大浪。

他認識的小青峰沒有聲息，愛護他的小青峰沒能動彈，他喜歡的小青峰無法醒來。

有什麼奇異的感覺從胸口那處擴出酸楚，點點滴滴哽在喉頭，風沙滑過眼睛透明的薄膜，黃瀨抓住青峰的手很冰、很冰。

原本綑在左肩上的珠子全落在無垠的大海，黃瀨看見手心有一絲血痕，從青峰被劃開的手臂流出。

朋友的誓言拉扯開來，掉進那片他們相遇的海裡頭。他覺得心像被掐著疼，無言看著青峰，黃瀨覺得捨不得，好痛。

然後一顆、一顆，打在石頭上發出喀答聲響。一顆、一顆，打在青峰的皮膚上。

他知道青峰無法永遠待在這裡，但他只要他好好的，在書中畫的大房子裡、山林裡、車子裡好好過生活。

就算他無法再與青峰一起看夕陽、撿貝殼、數星星，一直待在漆黑而冰冷的海底。黃瀨還是能夠把這個夏天永遠記在腦海裡。

小青峰不屑的笑容、小青峰環住自己肩膀的手、小青峰被自己趴著的身子、小青峰手心輕輕蹭著然後碰上自己的臉頰。

感受到海面表層的騷動，禁閉在洞穴中好幾天的黃瀨掩住眼睛，知道這不過是姊姊們對青峰的示威，不會真的傷害他。

『小青峰快走、快離開。』

但振動沒有停止，規模反倒加強擴大，代表青峰並沒有離開。

『小青峰快回去、回到陸地上、回去人類的世界。』

自己屬於海洋，青峰屬於陸上。海灘的邊緣地帶，是他們唯一可以彼此遇見的所在。

『拜託，小青峰，拜託。』

但他們還是碰上彼此，在那塊沙灘旁邊，黃瀨從石子的陰影處好奇地探出頭來。

撲通。

睜大眼睛，雖然隔著幾海浬的距離，黃瀨還是聽到那墜海的絕望聲音。

不顧一切游了出去，黃瀨換來心痛與悲憤。

傳說中，人魚是種沒有情緒的物種，既不會笑也不會哭，只是隨意在海中自在游著。

而僅有，讓一只人魚哭泣，才能從眼角落下一顆一顆稀有粉色的珍珠。

滴滴答答落了一地，滾在青峰身體旁邊數也數不清，黃瀨心被掏空了一大塊，啜泣呻吟完全止不住那前所未有感受的情緒。

他想見他，在暗得連顏色都找不到的洞穴裡面，抱著自己彎曲的尾巴，黃瀨發抖著想見他。

想見他，想在火爐旁頭窩在青峰手臂，玩著他的珠子開始數那漂亮無比的不同顏色。

想見他，青峰有著他見過與大海最相近的頭髮，和偏黑的膚色相鄰，溫柔地跟海洋一樣如此善待自己。

想見他，想見他，想見他......。

但他想見的絕對不是這樣的小青峰。

黃瀨抬起青峰的下頷，將嘴唇湊了上去，把自己能給的呼吸全送進他的胸腔。

感受青峰口腔的唾液滲進自己的脣舌，濕氣彼此交纏一起，他滿腦子想著的是讓青峰再醒來一次。

縱然人魚一生僅會被標記於一人，緊錮不能分離。但他不在乎，黃瀨按著青峰的上半身，想辦法將積在肺裡的水給激出來。

然後再探下送氣，青峰的味道已經融在自己的血液，從臉頰到血流的全身都暖和不已，黃瀨依舊不斷吐氣、抬頭，再按壓青峰的胸。

還是被認定了，標記著，但他無怨無悔。

黃瀨突然領悟，早在自己伸手要撈起那顆貝殼的時候，他就看著青峰無法移開視線。

珍珠依舊一顆顆打在地板上。

他喜歡他，不管他是誰，就喜歡他。

『小青峰，快醒來。』

渾圓剔透閃著粉的珍珠，滾在直到海重新回復的風平浪靜。

-

夏天讓窗邊的位置熱得無法忍受，蟬鳴從窗戶的縫隙鑽入，令人昏昏欲睡。

「在許多民族的口述傳說裡面，都將人類起源描述為下半身沒有雙腿，只有一條像魚一樣尾巴的先祖。」教具用的指揮棒打在黑板上，敲出叩叩的聲音。「可能存在大湖的中心，或是海的深處，被信奉著描繪在民族的圖騰中。」

「老師，那個是美人魚嗎？」一位男同學舉起手，指著投影幕上的古老圖案，「那他怎麼沒有大胸部。」

全班頓時笑成一團，青峰這才從放空回過神，盯著那張模糊的圖片看。老師正重述一次剛才的內容。

人魚、尾巴、鱗片、大海、炎熱的夏天。

相當熟悉，但又不這麼令人熟悉的海味，似乎這麼從窗外竄了進來。縱然這裡離最近的海邊足足有十幾公里遠。

那張圖上的人魚，擁有灰色的魚鱗、棕色的短髮，其貌不揚感覺無趣至極。青峰笑了笑，他所知道的人魚才沒有這麼安分，本人可要嘮叨煩人許多。

隨著最後一次鐘聲響起，同學們齊聚歡呼暑期再度來臨，青峰沉靜地拿起掛在桌旁的背包。

就著深色制服鬆開紅色條紋的領帶，他手攢著地圖，坐上長途公車。

舊式車體混著皮革霉味與各式人們身上的汗味口氣味，晃盪他睡了又醒、醒了又睡。

直到空氣粒子重新瀰漫海的苦鹹味道。

踏上潮濕的土地，循小路避開監視器鑽進鐵絲網，站在那個夏天再習慣不過的海前，青峰撈起一手沙子，再放開隨風散去。

細小的沙粒立即消失在空中，景色如昔，海面如舊，幸好趕在太陽西沉前半個小時抵達，正掛在那面的海上照紅整片水域。

以青峰家之名，他所踏的一沙一石，皆屬於青峰所有。

但正如自然將萬物捲入天空再落下，沒有人能夠自大地宣言佔有，青峰不能擁有這片海、也不能擁有他曾記憶中這裡的每一塊。

他單膝跪下，虔誠地伏面親吻沙灘，那份童話式的純真將成為他永恆的信仰，賜予那不顧還給他生命的笨蛋。

偏偏他什麼也記不得，只記得充斥眼前那恰如人魚公主故事中最後幻滅的泡沫，細碎點在飄忽的視線裡，依稀存餘一絲絲的金。

還有嘴裡滿滿黃瀨的甜味。

拉起掛在脖子上一個小小的墜飾，青峰看著透明的圈裡鑲嵌一顆稀有的粉色珍珠，是他最後在醫院醒來，沾黏在衣物上的。

那偏白的淺粉顏色，與黃瀨鱗片上的毫無分別，青峰將它作為僅剩的片段留在身上。

而他似乎又聽見那尾巴啪答、啪答的聲音。

睜開眼睛，在前頭伸手可及的地方，埋在沙中亮瑩瑩有個東西在閃著，露出一截粉紅色的，青峰探手去摸。

「小青峰，你在做什麼啊？」

他抬頭，手緊抓著一塊粉色貝殼。

 

『這片大海上，沒有我不知道的事。』

 

而這個夏天才正要開始。